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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苏普罗,原作补完。

*已完结,11k字。

*在列车战前赶紧写一下我私设的里苏普罗过去,以后被打脸了概不负责

*致敬了《这个杀手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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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龄人们忙着打炮、酗酒、挥霍他们不值钱的青春的时候,里苏特·涅罗已经早早地抛弃了作为正常人的无忧无虑的人生,成为了热情组织中一名小有名气的杀手。这份名气并没能为他带来什么物质性的东西——潜藏在黑暗中朝不保夕的工作特性让他注定无从上升或者发财,他所有的财产只是那不勒斯下城一座不起眼的小公寓,以及里面少得可怜的家具。不远处是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和泾渭分明的中央大街,窗外常常会传来和他格格不入的、属于尘世的烟火气和喧闹。

这个地方连家都算不上,里苏特只是将它称之为“落脚点”。

他的落脚点在他22岁生日的那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一个早冬的夜晚,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敲门声响起时里苏特正忙着将窗外的植物拿进屋内、免得这盆脆弱的宝贝被雨打蔫儿。敲门声沉得发闷,他顿了一顿,打算不做理会,但门外的客人有着锲而不舍的惊人毅力。

里苏特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只穿着衬衫和吊带短裤的金发碧眼的小男孩站在门口,这身装扮在这个寒冷的雨夜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和血迹,和雨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夜安,先生。”小男孩严肃地说,年纪和表情形成的反差令他显得有些滑稽。“我正被人追杀,请问我能够在你这里躲一会儿吗?”

那副口吻就好像在说“我来给你送外卖”一样——他示意了一下手里被雨水浸透的包装袋。“我没有钱,但我带了一个蛋糕,可以作为你收留我的酬劳。”

里苏特感到一股荒谬,他的小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人造访过,正如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正常人交谈过。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访客居然是一个被追杀的小男孩,企图用蛋糕交换他的庇护。他应该立刻将那男孩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然后这个瘦小的男孩会死在这场冰冷的暴雨中,也许是冻死,也许是被杀死,和他的蛋糕一起。

但里苏特最终还是让他进来了,也许是为了那个像是高级货的蛋糕,也许是看到了他那瘦小的胳膊在雨中微微颤抖着。他并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畏。这令里苏特想起了他早夭的侄子,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没有。”后来这个名叫普罗修特的男孩子告诉他,“我只是冷得发抖而已——我那天没穿外套。”

这是后话了。当时里苏特并不知道他是本地一名银行家的儿子,他的父亲因为贪污而被仇人买凶杀死,他的继母死在浴缸中,他假装成送蛋糕的学徒溜了出来逃过一劫。从天而降的巨大变故令普罗修特魂不守舍,但良好的教养仍然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破旧的公寓隔音并不好,从里苏特的房间能听到雨夜中传来汽车的轰鸣和歹徒们的嘶吼。男孩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身体——他拘谨地坐在里苏特的床上,因为房间里甚至只有一把椅子。

“他们找不到你。”里苏特注意到了,他干巴巴地说。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小孩子。他很久没有接触过活的小孩子了。

别误会,他也不怎么接触死的。热情组织中的人都知道里苏特·涅罗的一大原则是不杀小孩。

这样的安慰十分拙劣,但看起来它奏效了。“我饿了。”普罗修特立刻说,他的肚子也适时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吃你的蛋糕。”

这个提议很诱人,普罗修特犹豫了一下,“你饿吗?我是说,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跟你分享它。”他打开蛋糕的包装盒。

那是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由于颠簸而有点变形,但仍然看出来精致的奶油雕花点缀其上。包装盒上繁复的品牌商标显示着那是在他21年的人生中从来接触不到的高级货。

可能是这个蛋糕碰巧提醒了里苏特。“巧了。”他说,“今天是我生日。”

“哦!”普罗修特立刻说,“生日快乐!”

他们一起分享了那个蛋糕,这让两人都放松了许多。事实上里苏特已经连续好几年没有过过生日,乃至快要将这个词遗忘了。他在第一口奶油入口的时候再次感到了荒谬——自从18岁之后,他再也没有试图妄想过,哪一天的生日他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度过,蛋糕、祝福和期许。(“你有什么愿望吗?”小男孩说道)但是他没有许愿。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愿望,正如他对未来没有怀抱着任何期待。天亮的时候他的生活就会再次回到正轨,重新过上刀剑舔血的生活。他会把这个误入他地盘的男孩子赶走,或者是一枪杀了,但至少今晚他愿意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一起度过他的22岁生日。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感受到不远处的孩子肩膀在轻轻地抖动着。他在抽噎。一朝变故令他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他的家人,他的财富,他平静安稳的生活。他并非如他看起来的那样坚强。里苏特一直躺着没动,直到身边的抽噎渐渐停止,稚嫩的气息也变得悠长而平稳。

第二天早上当他照常起床保养他抽屉里一排铁质刀具的时候——他不喜欢枪,那不意味着他不会用枪,他只是更加喜欢冷兵器和金属的触感——他低头看着被晨光笼罩的男孩熟睡的脸庞。

对方的双眼肿得通红,泪痕还残留在面颊上,显然是昨天哭得惨了。他突然想,如果现在割破眼前细嫩的喉咙,结束他那年轻的生命,把他和他无虑的童年一同埋葬,或许对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生活太过艰难了,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他最终没有。里苏特转过身,在晨曦中擦拭着他的刀具。背后那双蓝色的眸子不知何时悄悄地睁开,盯着他高大的背影。“你到底是谁?”那个稚嫩的声音突然问道。

里苏特回过头,朝阳为他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我是一个杀手。”他不带感情地说。

很久以后普罗修特才告诉他,那时候他以为里苏特是在开玩笑(“你看起来和电影里的杀手一点都不像”普罗修特幽幽地控诉),就像那时候所有沉迷杀手系列电影的年轻男孩子一样。

“可是,杀手不是用枪的吗?”普罗修特说,“我知道了,你是日本杀手,那个叫什么……忍者。”

“我不需要枪。”里苏特说,他将他的剪刀细致地放回抽屉里,小心翼翼得就像对待自己的情人。

里苏特最终没有杀死普罗修特,他让他留了下来。他虽然拮据,但口粮足够喂养一个饭量不大的小男孩。人的一生有许多个分叉口。里苏特·涅罗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他人生的第一个分叉口出现在14岁,第二个出现在21岁。

普罗修特开始帮着里苏特打理他的“家”。这在一开始并不容易,普罗修特似乎总是不能理解“钱”的概念。饶是里苏特这么不容易生气的脾气,也起了好几次想把这个小鬼扔出去的念头。

“……你做什么?”里苏特看着抱着一盒牛奶往外走的普罗修特。男孩抬起头看着他,“这盒牛奶过期了,我帮你扔掉它。”

里苏特:“……”

他示意普罗修特将牛奶拿过来,后者疑惑地看着他打开那盒已经发酸的过期牛奶,然后小心翼翼地浇在阳台上那盆绿色的植物上面。植物抖了抖叶子,显然很受用。

“哦。”孩子说,他的眼神里带着怜悯,“我以为你很有钱。”

“现在你知道了。”里苏特将只剩一点的过期牛奶放回冰箱里。

“杀手不是很挣钱吗?”

“可能因为我是一个很逊的杀手。”

第二次是在看到他用自己收藏的剪刀给盆栽剪枝的时候。“劳驾,你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吗?”里苏特幽幽地说。

普罗修特抹了把汗,抬起头,认真地说,“里苏特,你应该定期给你的盆栽剪枝,这是我家的园丁告诉我的——我已经帮你修剪了一部分,不用谢。”

里苏特在看到那盆被剪成了秃头的可怜盆栽、还有他手里那把已经乱七八糟的剪刀的时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心中想剪断小鬼喉咙的念头。

当然,普罗修特也并不只会败家而已。当里苏特带他去赌场——准确来说,是他带里苏特去赌场——的那天,这个小鬼曾经作为腐败的资产阶级一员的特征立刻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普罗修特来到玩“黑杰克”的赌桌边,漠不关心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拍下一沓钱:“10000里拉。”

“你在算牌?”里苏特小声问道。

“很简单。”普罗修特心不在焉说,“我记性很好。”

“不,我不是在夸你。”

普罗修特没理会他,他托着下巴,仔细地盯着桌面上的牌。梅花10,黑桃K,方片J……轮到他拿牌,他看也没看,示意不要。

过了一会儿,普罗修特翻开自己的底牌:一张红桃10和一张红桃Ace。“喔!我赢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荷官说,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里苏特,我搞到钱了。”普罗修特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抬头望着里苏特,后者毫不怀疑如果他有尾巴,它现在一定在他身后摇来摇去。

“该走了。”里苏特告诉他,“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算牌是禁止的。”

“别急,我再来一把。”普罗修特说,又下了10000里拉的注。这时候四周已经有高大的保全员慢慢朝他们走来。

“走!走了。”里苏特架起还在数筹码的普罗修特,后者猝不及防,“等等,我的钱没拿!”

两个人——准确来说,是里苏特拖着普罗修特——投五投六地冲了出去。好在有“金属制品”帮他们隐形,等保全员追出来的时候他们正紧紧贴在墙角,里苏特捂着普罗修特的嘴,生怕他的喘息被人听见。

保全员怀疑地四下转了一圈,便回去了。

“你胆子太大了!”里苏特方才解除了隐形——普罗修特气喘吁吁地仰起头,他头一次看到这个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这么严厉的模样,“如果他们发现你作弊的话,会套上麻袋把你揍一顿,抢走你身上所有的钱,再把你扔到野外去。”

普罗修特以为里苏特是因为他弄丢了钱而生气,“我只是不想看你过得这么紧。”他蔫巴巴地说,“至少可以买一些新鲜牛奶。”

“过期牛奶用途很多。”里苏特板着脸说,“听着,我是大人,挣钱养家的事由我来干——你好好的在家呆着就可以了。”

里苏特对于这个金发小少爷有一种奇特的庇护欲。他一直将普罗修特很好地收藏着,自从变故发生的那个雨夜后,他至始至终也没有让他的双手沾到鲜血。就连里苏特的接头人都不知道他在家里“金屋藏娇”地养了一个管钱算账的小少爷。

但普罗修特并不领情——他不甘于当一个管家、会计或是学徒工,总是千方百计地缠着里苏特教授他杀人的技巧。“我18岁第一次杀人,我学习它用了四年。”里苏特这样告诉他,“你现在还只是个小鬼。”

普罗修特看起来很不服气,“我不小。”他说,“我已经15岁了!”

“喔,好的。”里苏特说,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听起来像是嗤笑,这激怒了他的男孩。“你总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普罗修特急切地说,“我只是看起来比你小。我早晚会长高的。而且那也是因为你太高了。”

“那你就多喝点牛奶。”里苏特懒得理他,打开门就要出去,后者从床上跳下来。

“别提牛奶!我是说,我已经准备好杀人了。不是剪子,也许你可以教我怎么用枪——”

他的话消失在一声惊叫中,里苏特转过身,用一把剪刀抵住了他的喉咙。普罗修特惊慌地滚了滚喉结,利刃接触皮肤的冰冷触感让他说不出话。

里苏特静静地看着他略显稚嫩的脸,“你还没准备好。”他说,剪刀消失在了他的手中。

“……为什么?”普罗修特眨了眨他蓝色的大眼睛,向往而好奇地看着里苏特表演他操控金属的危险能力。后者垂下眼,“你还没有做好‘杀人’的觉悟……当你杀了人,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杀人是一条分水岭,两种生活方式的分界线。然而当时的普罗修特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里苏特的敷衍没能断绝普罗修特的信念。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对亦师亦友的长辈有着狂热的崇拜。他开始学习一切能让自己快速“成长”的技巧,比如抽烟,再比如打架。

里苏特第一次闻到烟味的时候皱了皱眉。“你的肺会烂掉。”他不快地说。

“我还年轻。”普罗修特无所谓地说。

“会长不高。”

普罗修特警惕地看着他,“劳驾,里苏特,你当我是什么?喝牛奶的小孩?”他摸了摸嘴角和小混混打架而出现的淤青,里苏特看着他不住地叹气。他带的第一个男孩夭折得太早,乃至他不知道如何对付小孩的叛逆期。

普罗修特长得干净而俊秀,把他套上制服扔到一街之隔的高中里,他和那些普通人的孩子们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不抽烟、不打架、不像地痞流氓一样糟蹋自己的话。里苏特心里仍然存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他希望普罗修特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能是某天像他的银行家父亲一样坐在办公室里阅读文件、品尝红葡萄酒、娶妻生子,而不是和自己一样作为最底层的杀手在黑暗世界里翻滚沉浮、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是普罗修特成长得太快了一些,至少比里苏特预想得要快。在普罗修特16岁那年,他终于第一次杀了人,比里苏特花的时间整整要少了两年。

里苏特从来没有失手过。那天也一样——如果不是普罗修特突然出现在他暗杀的目标眼前的话。

他奉命去处决组织里一个试图反抗老板的杀手。敌人和他一样,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危险人物,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愿意在这里和他正面对上。

“你真的甘心吗,里苏特·涅罗?”男人喘息道,他的肺部受了伤,粗哑的声音像坏掉的风箱,“一辈子为老板卖命,当他的狗,只为了一点点打发人的肉骨头?你明明值得更多……”尖针从他的面颊上刺出来,他发出一声尖叫。

里苏特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个男孩!想想跟你住在一起的男孩!”男人捂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脸,口齿不清地嚷道。

里苏特的瞳孔缩小了,下一秒他身上的气势完全改变了。如果说刚刚他是平静但深不可测的海面,那么现在就是疯狂汹涌的海啸。那是真正的愤怒。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他说,踏前一步,“说清楚——不然我杀了你。”

男人一怔,随后忽然恶毒地一笑。“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他低低地说,“里苏特·涅罗私自豢养了一个小男孩……哦,有谁能想到,你这样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竟然也会养宠物……你说,如果被你的仇家知道了……”

里苏特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说清楚——”

在他贸然踏前的那一瞬间,敌人眼中精光闪过,他迅速朝里苏特举起枪——如果他现在扣下扳机,里苏特绝对来不及阻止他——然而下一秒,随着枪声响起,倒下的不是里苏特,却是他,圆睁的双眼之中还带着死不瞑目的惊骇。

他的身后,普罗修特站在太阳光里,购物袋掉在地上,里面的苹果咕噜噜洒了一地。他双手举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枪,手臂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里苏特只愣了一瞬间,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冲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握住普罗修特的肩膀,急促地低头诘问道。

“你的枪是哪里来的?难道你……”他有一肚子的愤怒,担忧,责备,后悔和恐慌,它们一齐堵在他的喉咙口,争先恐后地准备朝金发少年扑去。

“我看见你往这里来了,我想看看你杀人的样子……”普罗修特喃喃地说,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我很早以前就出门带枪了。我想,万一能够帮上你……”

里苏特并非没有注意到跟踪者,但他绝对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个不要命的小子。可以想象,他大概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

里苏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你感觉怎么样?”

普罗修特忽然紧紧抱住了他。他的手臂也在不停地颤抖。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他想伤害你,我就下意识地出手了……我……我杀人了……”

里苏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将所有责备之词都咽下了肚子。他回搂住普罗修特颤抖的身体,两人尸体和血泊之中紧紧相拥。

他从那时起意识到他在乎普罗修特超乎自己想象;而普罗修特自从踏进他家门的那一天起,便已无法从这个泥潭中抽身了。

他无法保护他一辈子。

从那以后,里苏特出任务的时候多了一个搭档。普罗修特做事很利索,也并没有很多年轻杀手一开始会犯的毛病。总的来说,他还是帮了自己不少忙,同时,“里苏特·涅罗有了一个搭档”的事也渐渐地在组织内传开。

里苏特说的没错,杀人的确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普罗修特一夕之间仿佛褪去了所有公子哥儿的软弱和所剩无几的天真。他不再在街头巷尾流连,抽烟,或是和小混混们打架。比起里苏特,他对人命更加漠不关心——至少,他是没有“不杀小孩”的禁忌的。

“他看见了你的脸,里苏特。”普罗修特在将枪子儿打入一个10来岁的孩子脑壳中时对里苏特说道——后者对他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别这样,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我们有其他的办法。”里苏特轻声说。

普罗修特的身高抽条儿似的生长着,他以前的衣服穿不下了,但他并不愿意穿里苏特的旧衣服。“看在上帝的份上,里苏特,”他抱怨道,“你的衣服像是集市里用来装垃圾的麻袋。”那样说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一个麻袋至少是可以闭口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普罗修特仍然保留了一些原生家庭带给他的痕迹,比如俊美的相貌、良好的礼仪,再比如就是对于精致生活的执着。里苏特看着房间里的包装袋常常会觉得自己可能养不起他,并且拒绝了他要按着同样方式给自己从头到脚来一身的好意。

“不用了,我不冷。不,我也不用换发型。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他说,“省着钱干点别的——比如买点鲜牛奶。”

“别他妈的再提牛奶。”

除了拒绝牛奶以外,他的成长也体现在另一方面。例如,觉得某些前卫的东西很“酷”。某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享用烩面和三明治的时候,普罗修特突然说,“我可能是个同性恋。”他的语气仿佛就在讨论今天的晚餐很好吃。

里苏特的动作顿了顿,“哦,那很好。”

“我觉得我喜欢你,里苏特。”普罗修特紧紧盯着他。

“很多人喜欢我。”里苏特难得开了一个玩笑,但对方并不吃这一套。

“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不是吗?别对我撒谎,我看得出来。”

里苏特叹了口气,他知道普罗修特的执拗,也知道言语上的回避和拒绝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你还是个孩子。”他只能再搬出这老套的说辞。

“16岁就能杀人的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比你还整整早了两年!”普罗修特睁大他的眼睛。

“你仍然是个孩子。”

普罗修特不说话了,他气鼓鼓地盯着里苏特,后者只能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嘴角沾上了来不及抹掉的酱汁。这顿饭吃得十分尴尬。当天晚上普罗修特爬上了他的床——他们分开睡很久了,因为普罗修特长高以后,那张单人床容纳不下他们两个——里苏特明显身子僵了一下。

“如果我是个孩子,那和我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里苏特?”普罗修特舒服地在里苏特怀里找了个位置,用他毛茸茸的脑袋磨蹭对方结实的胸肌,“你要给我喂奶吗?我发誓我不介意。”

“老实点,不然我就用手铐把你拷起来。”里苏特推开他。

里苏特那天一直睁着眼睛到很晚才睡着。他听着旁边普罗修特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心中却复杂难言。他并非没有察觉过普罗修特的暗示,但他认为自己不会、也不能爱上任何人——不如说,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追求“爱情”的资格的。他的一部分同僚们喜欢放纵自己,出入声色场所,流连于肉体、酒精和麻药之中,挥霍他们所剩无几的生命。里苏特不喜欢这些,但他也从来没有盘算过他的未来——至少在普罗修特出现之前,从来没有。

普罗修特不一样,和他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不知道如何去囊括他们的关系。他虽然早已习惯了普罗修特的存在,但他从未思考过这种存在意味着什么。如果说他是没有根的植物,那么普罗修特就像是植物上的藤蔓,相伴相生。他们之间的联系远远比简单的一夜情更加纠结复杂,也比至死不渝的爱情更加脆弱易碎。

类似的尴尬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里苏特甚至都不敢直视普罗修特那水汪汪的蓝色眼睛。后者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于是他去找了波尔波,并且要求加入“组织”。波尔波显然对他有所耳闻。他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被箭射中,然后拥有了替身能力。

也许每个替身都是主人潜意识的折射。当普罗修特发现自己的替身能够使“生物”的年龄变老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能够用“快速老化”杀人,而是把自己变成了二十二岁的样子。

这已经是极限了,他二十五岁和二十八岁的时候再也没有长高过,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自己可能一辈子就这么高了。

里苏特当天回家的时候被房间里那个只比自己矮一些的金发男人吓得险些当场发动“金属制品”,在普罗修特的漂亮脸蛋被针刺穿前他终于想起了这张脸应当属于谁。

“普罗修特?”里苏特有些呼吸困难,普罗修特一直长得很漂亮,此时乍然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成为一个具有魅力的成年男性,更加令他心跳加速,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改变了。

“嘿,里苏特。”普罗修特露出优雅的微笑,他足足拔高了半个头。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但并不妨碍上面混杂着青涩和成熟的俊美,这让他显得更加迷人。他勾住里苏特的脖子,热情地吻了上去,这一次里苏特没有推开他。

品尝到一嘴烟味的时候,里苏特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是:这小子居然还在背着我偷偷抽烟。

第二天普罗修特发起了高烧,也许是因为替身觉醒的后遗症,也许是因为里苏特玩过了火。里苏特不得不留在家里照料他。普罗修特汗涔涔、脸红红地躺在床上,用那双泪汪汪的蓝眼睛神志不清地看着里苏特。他变回了十七岁的模样,因为他发现这个样子更加能够博取里苏特的同情心和愧疚感,让他逃脱犯错的惩罚。

“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干。”里苏特一边给他烧水,一边唉声叹气地说。

“我想组一只队伍。”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里苏特对普罗修特说。

普罗修特警惕地看着他,他手里的烟还燃着半根。里苏特走过来把他的烟掐了。“这是加丘。”他对畏缩在自己背后的少年说,“加丘,这是普罗修特。”

普罗修特的成长令里苏特看到了同伴的重要性。不知何时起他再也没有一个人出任务,而他也意识到了这样做带来的好处。他决定组建一支小队——暗杀者的小队。为此他寻找有天赋的流浪儿,误入歧途的少年,以及其他被这个社会排除在外的人们。

加丘之后不久是梅洛尼,他被他的妓女母亲抛弃(“这是什么,一个幼儿园?”普罗修特抱怨道)。再然后是杰拉德和索尔贝,他们同样是走投无路的杀手。里苏特让他们两两搭档一起出任务。

杰拉德很喜欢粘着索尔贝,他们毫不避讳自己的关系。“就像电影里说的——”杰拉德说,他虽然也是朝不保夕的杀手,但他喜欢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耳环、指甲油和情侣吊坠,再比如爱情电影。“‘想要开心,想要睡在床上,想要生根’*。”他念着某部流行电影里的台词,“我们是没有根的人,但是和索尔贝在一起的时候我既睡在床上,又开心,也找到了根。”

“噢。”梅洛尼说,“你直接说索尔贝的根很大就可以了。”

“天哪!你这个下流的小鬼。”杰拉德假装捂着嘴惊呼,然后两个人同时发出吃吃的笑(“别带坏了梅洛尼,杰拉德!”不远处的普罗修特呵斥道)。

然后是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然后是贝西。随着人数的增长,他们的开销也增加了。

索尔贝和普罗修特一拍即合。普罗修特重新想起他16岁的时候因为记牌而被赶出赌场的丢脸往事。有了索尔贝,他们可以在赌场团队作战了——普罗修特负责记牌,而索尔贝负责假装有钱的外国旅客过来下注,这样大大减少了被怀疑作弊的风险。但是他们还是因为赢得太多而被工作人员盯上,导致他们的名号在那不勒斯的地下赌场之间传开,全城的保全员看到他们两个靠近就像刺猬一样如临大敌。

“咳。”里苏特评价道,“钱够用就行了,我们也不是很缺钱。”

“队长不喜欢来路不正的钱,知道了吗?”普罗修特教训道,然后不怀好意地小声对索尔贝说,“这就是他今天才住上新房子的原因。”

里苏特白了他一眼。他对物质没有太高的要求,但是普罗修特有。在陆陆续续捡了五六个人回来后,里苏特不得不在那不勒斯某个不起眼的便宜角落购买了一个新基地。它看起来有些简陋,但很大,而且很便宜。他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念和普罗修特挤一张单人床的时光。也许他应该。

在搬家的那天他们一起去逛超市。里苏特把他的盆栽也带了过来。(“你没想过要买一盆新的盆栽吗,队长?”加丘问)它现在总算不必天天喝过期牛奶了,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钱买新鲜牛奶,也因为贝西总会在牛奶过期前就将它们喝完。

里苏特没吱声。“不要这么实用主义,亲爱的加丘。”梅洛尼在后面笑嘻嘻地说,“现实已经足够丑陋了,我们总要留出一点浪漫,用来做无关紧要的事。”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普罗修特在打折区将一盒即将过期的牛奶扔进了购物车。

索尔贝常常会抱怨贝西这个小鬼对金钱毫无概念,普罗修特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内心也是赞同的。也许是看到里苏特每次浑身浴血地回到家——或是由于受伤而虚弱,或是由于缺铁而营养不良——他意识到金钱的来之不易,尤其是里苏特用生命危险挣来的钱。所以,他学会了怎样好好的省钱……哦,他的意思是,如何用最少的钱让自己过得精致。

“我们和其他流氓不一样”是他挂在嘴上的话,贝西时常偷偷朝霍尔马吉欧抱怨,其他流氓不会在每天出任务前花上半个小时梳头和抹发胶。

他有两套名牌西装和皮鞋,拜里苏特的能力所赐它们不会被穿坏。梅洛尼常常会拿着新一期的VOGUE杂志来找他探讨下个季节的流行趋势。通常如果他们为了工作需要出席一些高端场合(比如暗杀目标在高级餐厅,或者是名流宴会),普罗修特就会担任负责潜入的角色——他在这种场合简直是如鱼得水。他是一个优雅而粗暴的矛盾集合体。

“我想这里会很好。”在霍尔马吉欧用能力将家具运回来后(为了省钱他们没有请搬家公司),普罗修特看着他们的新家这样说道。房间中央放着一台电视,电视机前摆放着两排舒适的沙发,足以容纳七八个人坐在上面。门口放着衣帽架和鞋柜。盆栽摆在阳台上,梅洛尼甚至弄了两个精致可爱的小摆件在旁边。他觉得只要再养一只猫,这个地方就会完美得如同一个四世同堂的温馨大家庭。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里苏特的时候,后者将烟从他的手指上夹走。“家长不应该在家里抽烟。”他说。

“放你的屁。”家长说。

不久之后他们迎来了暗杀小组成立后的第一个冬天。里苏特某天穿过寒风和万家灯火回到驻地的时候,被一片漆黑的屋子吓了一跳,他看见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你们这是搞什么把戏?”他们的队长问道,不会说自己刚才差点下意识地发动了能力。

“没有人告诉他吗?”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是梅洛尼开口说,“喔,我想你忘了什么——队长。”

“是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杰拉德笑嘻嘻地说,“普罗修特告诉我们的。所以我们弄了这个。”(“主要是杰拉德弄的。”霍尔马吉欧说)他示意了一下桌子上一个七歪八扭的东西,里苏特意识到那是一个漂亮的蛋糕,还零散插着几根蜡烛。

“你们……”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我知道它看起来很丑,不要抱怨了,我们没有人会做蛋糕。”伊鲁索抢在他说什么之前说道,“所以……队长,你有什么愿望吗?许愿吧,然后吹蜡烛,贝西快要饿扁了。”(“我没有!”贝西紧张地说)

里苏特的嘴唇颤了颤。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愿望。愿望是未雨绸缪的人才会拥有的奢侈品,比如在新年的时候制定一个看起来井井有条的计划列表,例如学习、恋爱、工作——然后最后一条都没完成。他们则不同,他们一开始就不会制定任何计划,就算是“想过平静的生活”这种愿望对他来说都太过不切实际,其他任何普通的心愿对他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周围一圈人殷切地盯着他看,贝西的肚子甚至“咕噜噜”地叫了一声。里苏特嘴唇颤了颤,最终,他选择了所有愿望中最简单的一个。

——“希望明年还能和你们一起过生日。”

他在回到房间之后看到普罗修特笑嘻嘻地看着他。“是你的主意?”他说,普罗修特眨眨眼,“我以为我已经把包装袋处理掉了。”

杰拉德筹划了这个派对,但是蛋糕是他买的——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分享的就是这个牌子的蛋糕。他特意花了一笔平时他绝对不舍得花的钱来购买它。

“我记得它的味道。”里苏特说,鲜奶油的味道香甜但不腻味,他一生中也只吃过寥寥几次而已。

“好吃吗?”

“很好吃。”而且很贵。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那天普罗修特被他的队长搞得精疲力尽,在对方怀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泛起一个念头。

他第一次见到里苏特的时候,以为他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并且因此产生了类似于怜悯的情感。后来他知道了一个更准确的词汇——也许该叫作“同病相怜”。

里苏特在第一天跟他说,“活着就是痛苦。”那句话也许不尽准确,活下去的代价往往是沉痛的。他们挣扎着杀人,也挣扎在被杀的危险中。他想过如果那天没有敲响那扇门,那么他的今天会不会不一样——不会被卷入那不勒斯的地下世界,不会觉醒替身,不会成为组织不见天日的杀手,不会为了带贝西操碎了心,不会和里苏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更大的可能,是他在那个雨夜、或者是永无尽头的漂泊中便早早地死去。那天晚上,里苏特打开了门,也改变了他的整个生命。他们彼此依靠着,在狂风骤雨之中挣扎着生存。也许他们哪天就会被愈加疯狂的暴风连根卷起,但至少现在,他们还活着。

……

索尔贝和杰拉德出事的那天,贝西哭了。他们花了一些钱,为两人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索尔贝不会愿意他们大张旗鼓)。出席葬礼的人很少,准确地说除了小队队员外就没有其他人,杰拉德和索尔贝都是没有根的植物,一旦离开了土壤便消失得了无踪迹,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没有人愿意记得他们。

普罗修特在14岁以前是天主教徒,但那之后他不再相信耶稣基督或是圣母玛利亚。他不相信任何神,其他人也大多如此。只有贝西仍然虔诚地低着头,默默祷告。杰拉德对他很好。他默默地掉眼泪。

有些人将永远活着,

有些人将永远生活在恐怖和耻辱之中。

但是明智的人应该像穹苍的光辉一样闪耀,

那些带领别人伸张正义的人将永远像星星一样。

祷告结束后,里苏特睁开他的眼睛。

“大家,”他说,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礼堂里。

“今天开始,把杰拉德和索尔贝忘了吧。”

没有人说话,有人急促地呼吸,然后是短短的抽噎。沉重的、缓慢的脚步声慢慢传来,直到连贝西的啜泣声也默默远去。教堂里最终只剩下里苏特一个人。

他独自坐在长椅上,壁画上圣母慈悲的面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像是轻视,像是怜悯。他想起杰拉德说“我们是没有根的植物”,想起家里一排颜色古怪的指甲油,想起那些精致的小吊坠。他知道已经有人过去处理它们了,而他们将被监视、被冷置,头顶的利斧摇摇欲坠随时准备取他们的性命。

暴雨将至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打开门,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就像他21岁前的每一个晚上,他能够在任何地方入睡,细微的动静能够将他从睡梦中惊醒,冰冷的杀意刺破皮肤如同铁片利刃。每年的生日他蜷缩在冰凉的床铺上度过,每活一天都令他感到深不见底的孤独。他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里苏特·涅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孤独如影随形。哪怕是濒临毁灭之际,也会独自宁折不弯地面对即将袭来的狂风骤雨。

然后他听见有人靠近。他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那双昂贵的皮鞋,敲击地板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有人从背后默默抱住了他,熟悉的烟味包围了他的鼻腔。他感受到对方起伏的胸膛和深沉的呼吸,就像他们初遇那天的雨夜,他和那个人并肩躺在一张床上,聆听着淅沥的雨声和平稳的呼吸声逐渐入眠。从此他的一生被改变了。他开始渴望温度,渴望拥抱,他甚至会对“未来”有所期许,哪怕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哪怕天穹变色,暴雨将至。

“不,杰拉德。”他想,“我们是藤蔓。”

……

如果我说我爱你

你也许觉得不对劲

我并不是多面的人

我的面具始终如一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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